麻雀

发布: 2006-4-12 20:15 | 作者: Rocket | 来源: 天山云海综合信息港

  小寒,已是冬天的深处了,也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从冬至算起,九九八十一天后,便能春暖花开。


  冬至前,日日都是好阳光。我每天忙着把家里的被子搬进搬出晒了又晒,那些天的晚上,房间里处处闻到一股淡淡的太阳晒过的棉絮香。记起有那么一句谚语说:“好到冬至落到年”,意思是:如果一直到冬至都是好天,那么过了冬至,直到春节都将是雨雪的坏天气。果不其然,冬至过后就开始三天风,两头雨,夜夜敲击我的窗棂。


  今天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一天,阴晦的天隐隐似见雪。慵坐在黄昏时窗台下的椅子上守候倾听,风声和着零碎的麻雀的叫声一阵阵的交替着,它们该又是归巢的时候了。


  别人的阳台住着燕子,而我的阳台住着几只麻雀。秋来的时候,燕雁去了,它们不南渡迁移,留了下来,每天晚上照例歇在阳台内的窗棂和那盏圆形的灯罩上面避寒过夜,或许还在我不知道的某一处角落做了暖和的窝。在那些阳光和暖的日子里,也曾偶然见到羽毛刚长齐的小麻雀出来在楼前扑腾着试飞。


  我怕冷,尤其是冬天。所以在冬来前特意在阳台上装上玻璃窗,那一天清晨,我被一阵凌乱的翅膀拍打声和不安叽喳声闹醒了,打开门一看,原来晚上睡觉前把阳台窗关上了,它们起得早,飞不出去了,拼命地到处拍打着玻璃。见了人,更是仓皇,东突西撞地。待我一打开窗子,便都争着忽拉拉地飞出去了。从那天起,每天早上我都要记得打开阳台的窗,好让它们飞出去觅食。


  它们时常呼朋唤友三五成群,或于房顶,或于光光的枝杈间梳羽,转着聪慧灵性的小脑袋顾盼神飞,喁语商量,有时突然受惊警觉地群起分散掠开,扑愣愣地拍碎一天冻僵了的微雨冷风,我不知道它们能到哪里觅到残羹冷饭来渡过一个个冰冷的夜,收获了的田野此刻已经沉寂,草木萧疏,万籁俱隐。它们肯定没有冬眠动物们收藏坚果过冬的习惯,更没有象鹦鹉与鸽子那般具备讨人喜欢的特技与外貌,可以得到人们特备的金笼与美食的福气,所以必需每日不分寒暖地飞出去觅食填饱自己的肚子。


  忆起小时候的冬天,母亲站在日影慵懒的窗前,一边娴熟地捻线缝被子,一边与我闲话她孩提时,是如何在雪地里快乐地捕捉麻雀儿的旧事。母亲小时候的麻雀,被归类为四害之一,多得数不胜数,经常大片大片地歇在成熟的田里和打谷的场子上偷吃稻粮,人们便在田里扎上许多稻草人用来恐吓与驱赶它们。干完活晚归后在院子里吃晚饭,麻雀的吵闹声能让人必需大声说话才听得见。一等冬天下了大雪,天地白茫茫一片,它们的眼睛就花拉,也饿昏了,一张筛糠的大箩篇撑上一杆竹棒在空旷的雪地上,洒上些粮食碎屑做好陷井,只等它们来觅食时一拉绳子,十有八九就罩在箩篇中了,即可手到擒来。虽然其情形的老套,与我们书中读到的鲁迅的《润土》中的情节如出一辙,但每每想起,还是能引起我的羡慕与许多的暇思。


  那时邻居的男孩子们大多调皮,放着正经的玩具不玩,做了弹弓,经常恶作剧地逮鼠射猫搞得鸡飞狗跳,一次居然弹到了一只还微黄着嘴的小麻雀,在我面前炫耀玩耍,受了伤的,翅膀被射断,一只脚更被生生的玩折了,看起来眼神仓惶,羽毛散乱狼狈又叫声凄厉痛苦。我和那些心软的小女孩子一样,一无例外地动了侧隐之心,便哭着,死皮赖脸地去求告他们送我,看我人小,又可怜的样子,便真的慷慨地送给我了。我剪开了最心爱的打着蝴蝶结的盒子,填上软絮让它住,每刻都如获至宝般殷勤地捧它在手心里,希望能养好它做我的宠物。可是它不吃饭粒,也不喝水,尖硬的嘴豪不领情地啄痛了我的手,淹淹地瞪着我,有时盹盹地发着呆,似乎留恋着青天白云里的亲人与伙伴,并几回挣扎着试图逃走。


  母亲与我说,麻雀性野,固执并喜好自由,是不会听话养不服的,早晚会死,劝我快扔了它。并许诺我,以后一定买一只绿毛的鹦鹉或兔子送我养。我不听,也不相信,更不情愿放了它,它受伤了,将会被时时守在暗角的馋嘴的恶猫叼走,我期望有一天能与它做好朋友,并想着去求外公帮我做一个漂亮的鸟笼子来养它。


  外公可厉害了,入党干革命前,曾是一流的木匠,有一手好手艺,能做许多别的木匠不能做的东西,退休后,外公闲着没事,便发挥余热给我们一帮孙男孙女们时常亲手做一些有趣的东西,什么小板凳拉,小船拉,风筝拉,有一年的元霄节,我们都去了外公家里团圆,外公帮七八个孙男孙女们每人做了一盏兔子灯,糊上花花绿绿的纸,画着生动的眉眼,下面按着四个木头小轮子可以拉着走,晚上我们点上灯,排成队在大街小巷游行般哗哗地拉着玩的时候,引起了很多人的赞叹与围观,一时成了他最引以自豪的开心事。


  我担心外公不会重视为我一只小小的麻雀做鸟笼,没有人会把麻雀当宠物,也许它太低贱,随处可见,微不足道。看我郑重其事的样子,更引起了一些同学对我的嘲笑。我求了又求,等了又等,终于没能有一个漂亮的鸟笼子来养着它,它几乎天天绝食,加上之前受了伤,仿佛一直不见好,一日日地萎废下去,终于如他们预料的结局那样,死了。我连着给它做的家一起伤心地葬了。没多久,有可爱的小狗和兔子陆续地成了我的新宠,更有外公亲手做的漆了漂亮图案的精致的小屋和笼子让它们舒服地住着,失去小麻雀的伤心顺理成章地日渐淡漠。虽然后来也偶见一些麻雀悉悉索索地在我檐下挂着的紫风铃前俳徊不去,还是会多愁善感地记起那只夭折了的麻雀,并常常疑心是想念它的妈妈来寻它了。


  那些孤独成长、春来秋往、时悲时喜的流水日子里,多少莺莺燕燕的影子于落英飞絮的头顶,衔着香尘带风伴雨地掠过,见得最多的还是麻雀,我写字的窗前,放学的路上,顽看的桥边,如影随形,处处都有它们翅膀轻灵的痕迹。那时我总有许许多斑斓的梦,时常梦到自己也生了翅膀自由自在地于天上飞了。


  如今的麻雀们呢,或许属于它们的天空越来越窄了,数量更比从前少了。母亲与我说过的她小时候的麻雀的盛况,再难重现。而我,童年真纯无邪的心更早已不复,并久已不做长着翅膀飞翔的梦了。仿佛被什么牵绊着,滞留在命运的角落,闲暇时,照旧看花恋蝶,赏风吟月。多少殷殷的心意,在岁月的磨砺下不断灰冷却又滋生着,如同在这样的冬天里,我守拥着的那些反复渐冷了再晒暖了的被絮香,除了每每于度日昏昏中隐忍,又奈其何?又能一本正经地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偶尔,我也象今天无所事事时一样,漫散地想着这群自由的精灵,生出一些所谓的杂思与感慨来:麻雀不是候鸟,它们为了什么甘愿被季节遗忘,不随燕雁南去呢?难道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心意么?放眼这江南的冬天,阳光时常被阴风吹没。对于大自然的无情,它们中的大多数时时刻刻都承受着饥寒与危机。也许,并不是每一只麻雀都能等到春暖花开的日子。可它们仍在执着地守候着自己的天地,每一日都蹦蹦跳跳在我的眼前,并一如既往地向冻雨冷风里飞得那般的轻灵欢快。仿佛,对翅膀下的这片天,怀了许多刻骨的倦恋,更有着掩不住的、对又一季春暖花开的热切的企盼与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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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零零六年一月四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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