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黑镜头：城市纪实 和平桥下的老张兄弟

　　农历7月2号，用老张的话说是个吉日，可偏一大早就电闪雷鸣风雨交加，老张还是走了，回广安的老家割稻，走前几天见过老张一面，说老了，干不动了，回去就和老婆一起种地度日，不再回海口来了...

　　老张60岁，四川广安农民，来海口已十余年，日复一日栖息于平和桥下等工，攒了些积蓄，回家盖了房，前些年携胞弟同来，弟56岁，两兄弟长得很象，但并不同姓，弟从小过继给了住在沟里的舅舅，姓了李，没曾想沟里地少，更吃不上饭，这个下了沟的弟弟老李连个亲都没娶上，打了一辈子光棍，虽然中间也有过几折子爱情短戏，都未修成正果，这是后话。老张则幸运一些，毕竟有“一家子的人口”了，每每说起他哥哥现如今“一家子的人口”，老李总是耿耿于怀，连眼神都感伤得混沌起来，显然，这在老李看来，是人生必须之极为重大的事情。

　　老张的“这家子人口”得来也几经周折，老张两个孩子，大的20多了在广东打工，小的才12岁，在老家，

　　我一直很奇怪老张怎么还有这么小的孩子，熟络之后才从老李口中得知这样的故事：老张娶亲并不晚，可惜因那时吃不饱饭的老婆被人贩子拐往广西另跟了人家，生了一个孩子，没了老婆没了家老张不依不饶，多年四处寻访，顺藤摸瓜，终于带了老家派出所给出的文书并村里几个孔武汉子，跋山涉水地总算把老婆讨要了回去，可怜的女人又丢下了生在广西的孩子跟着回了四川，年年做着寄往广西的鞋，听说这两年才停。老张是个木纳人，心里主意可是正着呢，追了老婆回来之后立即着手的两件事情都有了落实，一是让老婆又怀了孕，二是出去挣钱，算是稳了老婆的心，就有了这“一家子人口”，也就有了老张在海口的十几年营生.....

　　初识老张已经是第三次去那里了，老张不是个爱说话的人，经常见他一个人这样朝着马路坐着，那眼睛却四处搜索着可能随时出现的主顾。
　　周围的工友都叫老张“矮子”，因为个头实在是不高，说他还有个弟弟，也在这，只是大家谁有活儿谁去做，难得在桥下碰到一起。

　　终于有一天，老哥俩坐在一起了。
　　老李个性比起老张来开朗了很多，平时没工做的时候，爱这样和老乡们打打闹闹，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让日子过的有味道些。”
　　早晨，一个骑摩托车的主顾来找了个泥工去修补自家的院墙，壮年被领走了，老张上了岁数，机会少了很多。
　　又一天，又一次被淘汰了。
　　没找到活干的人在桥下的阴影里打着扑克，不过，老张很少参与这样的活动，因为这是需要一点点赌本的，

　　老张舍不得。
　　两兄弟在桥对面一条狭窄的老巷子里和租了一间10平米的小屋同住，不同吃，各用各的锅，可干活的工具则放在一起通用。
　　老李今天赶了个好活儿，一上午就挣了60块，虽然满身尘土的回来，还是有些兴奋。
　　洗个澡后的老李光鲜多了，第一件事情就是点数一下今天的劳酬。
　　加上我，三个人凑了一小桌子菜，老李喜啤酒，喝起来有如此豪迈的风格，老张就连喝酒也老是低着头的。

　　老李看着老张的照片，笑话起老张连胡子都不知道刮，并揭起了老张的“底”，说：老张没文化嘛，才读了七册书的人！哪里知道要刮胡子呢。自己则文化多一些，毕竟是读过八册的！后来我才明白过来，读八册书是指读完小学四年级，七册，自然是连四年级都没读完整的了。
　　喝了酒后的老张因为今天还没一分钱的进帐，所以推了车子从逼仄的小巷子出来又要去桥下等工。

　　老张前两天背水泥闪了腰，只好休息两天，穿了件白衬衣来桥下和同伴们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
　　老李被一个早相识的包工头叫了去为一家小旅社四楼房顶重新做防水层，先得把已经渗雨的水泥顶砸开，一包包背下去，才能用从一楼背上来的水泥沙子防水剂重新铺设一遍，这活得干上一整天。
　　休息的时候，老李说今天得钱多，晚上非要请我吃上一顿，让我一定在他收工的时候到桥下等他，我终于在那个时间电话说有事没赴老李的饭约。
　　老张的腰病终于又犯了。
　　三十多块一瓶的跌打损伤外用药，老张还是咬牙买了两瓶，说一瓶留着回老家割稻子还要用的。
　　天越来越热了，老张回家割稻子的日子近了，这两天，老张不打算接什么活儿干了，玩儿两天，“玩儿”说的准确点是看别人玩儿，花钱玩牌的事老张是不干的，“看”也就是玩儿了。

　　说是不干了，来了个去帮着装修的人家把沙子和水泥背上楼的活儿，老张还是忍不住去了。
　　最后一袋。
　　傍晚的海甸溪，弥漫着咸咸的腥味，沿河的北岸，一到日落就摆满了这样的茶摊，茶水是一块钱一壶的，喝完了开水随便添，前方有个电视可看，放着现在流行的电视剧或武打片什么的。

　　老李是这里的常客了，老李喜欢一边喝着茶一边摆龙门阵，今天的话题说到了老李自己那感伤的短暂爱情和即将实现而未能实现的“有一家子人口”的蓝图。

　　老李，从现在的模样也能看出来，年轻时候还是很英俊的，少小也曾有过相好，但终因住在沟里没几分好地而被家里哥哥逼着嫁到平原上去了。第二段浪漫史展开老李已经是50岁的人了，带了一身的力气和不太多的钱到一个寡妇家过日子，终于又屡遭寡妇子女的白眼而出门。第三段则从海南乡下领了一个说是智力略有障碍的女子回老家准备成亲过日子，实现他的“一家子人口”宿愿，无奈，那女子到了广安就又变了卦，无论如何都不答应了，只好送了回来，老李的钱财就这样在几出不成功的爱情中消耗了许多，但仿佛，精力依然还饱满着，老李的心愿依然是要有“一家子人口”。

　　好在老李是乐观的，提起这些伤感的往事的时候，不开心的样子没维持多久就过去了。
　　光线越来越暗了，这样的茶摊也会慢慢坐满了疲劳的人们，老张走了，老李还在，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老张和小李来了又走了，走了又来......

　　完谢谢您的浏览

　　（此组陆续拍摄于2007年5月——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