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死不救暴利捞尸的背后:打捞公司年入百万(组图)
10月24日两少年落水前,陈选德和陈恒云的渔船泊在岸边。图中圆圈分别表示少年落水处和渔船停泊处。
陈恒云(图左)和陈选德(图右)均表示当时救了落水者。陈选德曾把肩上的救生圈抛给落水学生。本报记者 黄玉浩 摄
打捞公司的船赶到后,船主陈某(船头着白色衬衫者)谈好价钱后开始打捞溺水大学生。真真 摄
陈恒云(图左)和陈选德(图右)均表示当时救了落水者。陈选德曾把肩上的救生圈抛给落水学生。本报记者 黄玉浩 摄
打捞公司的船赶到后,船主陈某(船头着白色衬衫者)谈好价钱后开始打捞溺水大学生。真真 摄
■ 核心提示
10月24日,长江大学学生跪求渔船施救落水者遭拒,引发社会对冷漠渔船的高度关注。
记者调查发现,提出高额“捞尸费”、宣称“只捞尸体不救活人”的渔船,是当地一个“荆州市八凌打捞服务有限公司”所为。
这是荆州唯一一家打捞公司。该公司并未取得“长江流域人员死亡打捞业务”。
据知情者透露,该公司几乎垄断当地所有打捞尸体业务,估计年收入有百万元。
而当地海事局、水上派出所等都没有捞救溺水者的工作职能。有人建议政府应对这一领域加强监管。
渔民陈选德觉得委屈。
10月24日湖北荆州长江大学学生跪求渔船遭拒的消息传出后,他就被人指责为“见死不救”。
他说他现在不敢出江,不敢见人,不敢与人打招呼。
10月29日,陈选德在宝塔湾卖鱼。他被人打了三个耳光,腰上踹了一脚。
“无数的砖头瓦砾向我扔来,几百人围过来,他们大声指责谩骂,有人喊打死他,打死他,这个没良心的老东西,见死不救的畜生。”陈选德说。
最后,船被砸了,渔网也被烧了。
“幸好我和老伴跑得快,否则都能被唾沫淹死。”陈选德委屈地说,“我们救人了。见死不救还算个人吗?”
“渔船施救不够积极”
冬泳老人韩德元证实渔船扔了救生圈也伸出竹篙;但两船在全过程中一直泊于岸边未动
10月24日下午,宝塔湾边停着两艘渔船。
陈选德和妻子熊韶香在舱内午休。
渔民陈恒云和他世侄许刚,在另一艘船上做饭。
14点10分左右,陈恒云听见有人呼救。
“那是两个10多岁的小孩。我做饭时,他们就在浅水区游泳,游着游着突然滑入了深水的暗流区。他们开始挣扎呼救,我听见了,但没什么办法,我也60多岁了,做一辈子渔民但不会游泳,船里什么工具都没有,只有一根竹篙,但够不着,我下水只能送死”。
此时,大学生李佳隆等先后入水救人。
“一名大学生用肩膀将一名儿童顶上渔船,我看学生也体力不支,就将他拉上船。”陈恒云说。
被陈恒云拉上渔船的是大学生徐彬程和少年陈天亮。
“是的,当时我趴在船桨上,老板拉了我一把。”徐彬程说。
岸边的大学生呼喊着渔船老板,让他们把船开过去救人。大学生谭艺回忆说,渔船离落水者也就5-10米。
“但他们不理我们。”谭艺说。
陈恒云说,我和陈选德的渔船都前后下了锚,准备在岸边过夜,两个锚被大石头压着,如果起锚发动渔船少则10分钟,多则半小时,“而且学生溺水的地方有漩涡暗流,我们的船过去有很大风险,就没开船过去。”
大学生姜梦淋等人开始搭人梯救陈及时和少年张志鹏。随后人梯中的方招、何东旭等落水。
“我们再次呼救,他们还是不开船,有同学给他们下跪,甚至强行解开缆绳,他们的船也没有动。”谭艺说。
“我和妻子醒来时,冬泳队老人已在水中救人了。”陈选德说。
陈选德觉得他的竹篙太短,够不着,便抄起船中的救生圈扔了过去。一名老人用救生圈托住两名大学生游了过来。
“我伸出竹篙,把这名老人和两名学生拉近渔船、拖上岸。”陈选德说。
当时被渔船主拉向岸边的冬泳老人是韩德元。
“船老板应该算是参与了救人,但不够积极罢了。”韩德元说。
14点30分左右,除了大学生陈及时、方招、何东旭沉入江底,其他落水人都被救上岸。江面开始恢复平静。
那两艘渔船始终未曾动过。
打捞队延时惹“骂名”
陈波的打捞公司组织渔船打捞溺水学生;捞救半途休息1小时,被指故意拖延时间抬高酬金
14点30分,江面上来了两艘打捞公司的渔船。
于是陈选德开着船回家了。
“当时学生还在求我们打捞。我提前离开,因为船上也没打捞工具。”陈选德说,所以这也就被学生当成见死不救。
打捞渔船的老板叫陈波。他和学生们谈价钱,1.2万元一人,见钱捞人。
陈波名片印着他的身份,“荆州市长江水上打捞有限公司”总经理。
据当地渔民说,他是埠河镇三八村村民,与陈选德、陈恒云同村,无正当职业,以帮人打捞尸体、解决麻烦及要账为生。
“陈波自己没有渔船,他在派出所或许多渔民中都有线人,提供打捞消息。渔民提供线索后,能获得200元酬劳。”曾多次帮陈波打捞尸体的渔民陈凯(化名)说。
接到消息后,陈波再联系渔船实施打捞。
陈凯说,“捞到人,我们每船每次能得500元,捞不到就是200元,甚至有时给包烟,陈波说这些钱还得用来打点公安、海事的人”。
由于没那么多现金,有的学生将手机和银行卡都放在陈波面前,有的学生开始下跪。
但不行。长江大学的师生打电话,找朋友来送钱。
“凑钱凑了1个多小时。”当时在现场的一名长江大学老师说。
捞出第一具遇难学生遗体后,陈恒云驾船离开了。
“打捞公司在现场,我们就不能捞了,会被报复,这是抢他们的财路。”陈恒云说。
下午5点,陈及时与何东旭的尸体相继被打捞出。两名打捞渔船上的人说渔网破了,要在岸边修补,并休息一下。
打捞渔船在岸边停下。
“捞出尸体不拉出水面,或说修船休息,都是陈波挟尸抬价的手段。打捞船会等到天黑,再抬高价格。”陈凯说。
陈波说,天黑了,现在要1.8万元才能继续打捞。
下午6点多,方招的尸体被打捞起。
长江大学宣传部部长李玉泉向媒体证实,钱分了三次给,第一次给4千元,第二次给2万元,第三次给1.2万元。
陈波垄断宝塔湾捞尸
宝塔湾居民说,若有人替人捞尸,就会有人过来砸船打人,并警告这里被陈波承包
陈波现在已不住在三八村了。
“他在市中心买了房子。这些年靠打捞尸体赚了很多钱。”渔民陈恒云说。
宝塔湾附近居民介绍,陈波与许多闲散的人员关系密切,结识许多劳教刑满人员,多次称自己是“混社会”的,“如果有人在宝塔湾替人捞尸,就会有人过来砸船打人,并告知这块地已被‘波儿’(即陈波)承包了”。
“他垄断了这一片的打捞尸体的业务。”一名渔民说。
这名渔民说,以前长江边也有做打捞生意的,价格都是几百元,后来有了打捞公司,价格就高了。“现在一般都在一万元以上。”
陈波名片上将公司业务描述为“24小时服务,专业人员打捞”。
据记者了解,公司接到打捞消息后,主要是由陈波哥哥陈兴出面组织渔船,实施打捞。而只有那些和陈波家关系好的渔民才会被叫去打捞。
记者调查发现,此次打捞大学生的两条船,其一条船属于陈兴的岳父所有。
“如果捞不上来,当事人也要支付给他6000元的辛苦费。”渔民陈凯说。
据冬泳队的几名成员介绍,约在一个多月前,冬泳队里的一名沙市大学的老师就曾和陈波打过交道。当时因为沙市大学一名学生落水而向陈波支付了1.2万元的打捞费用,“最后尸体并没有被打捞上来,钱也没退”。
荆州市公安局沙市分局水上派出所所长王玉秀向记者证实,在沙市确实有一个民间的打捞公司专门进行打捞尸体的业务。
“价格确实很高,可能还有黑社会的背景,我们已向政府打了报告。”王玉秀说。
11月2日荆州市民到宝塔湾边悼祭救人英雄大学生。本报记者 黄玉浩 摄
陈波背后的垄断者
夏兵承认,陈波是替他公司做事;夏兵公司只被核准打捞沉船沉物,而非溺亡人员
11月3日,记者前往荆州市工商局。
在该局的档案查询中心并未找到陈波的“长江水上打捞有限公司”的注册资料,只有一家“荆州市八凌打捞服务有限公司”。
该局负责人说,在荆州,只有这一家打捞公司。
“当天长江遇难大学生的遗体就是由他们打捞的,市公安局正在调查,已调走了公司的档案。”这名负责人说。
该公司在工商局的电子注册档案中显示,公司法人代表为夏兵,荆州市沙市区人,公司注册资金为3万元。
公司注册时,夏兵申请的经营范围为“主营长江流域人员死亡打捞,兼营各种中小型船只或汽车及渔业打捞物品”。
而营业执照显示,工商局所核准的经营范围只是“沉船沉物的打捞”。
记者询问工商局负责人,“打捞尸体已超出了经营范围?”
该局主管此项工作的副局长解释,目前并无法律明文规定,水中尸体是否属于沉船沉物。
记者拨打了该公司登记时所留的两个固定电话。一个为私家麻将馆的固话,另一个则为代理注册公司电话。
“夏兵公司注册时就是用我家电话,应该没有什么固定的办公地点”,自称是夏兵朋友的麻将馆主人赵忠发说。
而代理注册公司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称,“凌八”其实就是一个皮包公司,公司外壳的确是他们帮其代理注册的,“目前与夏兵早没生意往来了”。
记者联系到该公司法人代表夏兵。
夏兵说,事发当天,自己并未在荆州,但陈波一直在现场与自己沟通,“打捞尸体对我们公司就是一桩生意,我们当然没有救人的义务。”
“捞尸时,我并不知道那些学生是救人英雄,如果知道的话我也不会收那个钱。”夏兵说。
记者就陈波涉嫌暴力垄断宝塔湾捞尸市场的事向夏兵求证。
夏兵拒绝回应,并将手机设置成来电转入秘书台,拒绝通话。
打捞公司年收百万?
知情人说,夏兵有很多业务经理,仅陈波的宝塔湾每年有二三十人溺亡,捞一人可获1万多
在调查中,当地一名知情者对记者说,夏兵和陈波是一起的,陈波类似于业务员或者主管经理。若有人查他,或者警方干涉其打捞,就由夏兵出面协调。
“夏兵在荆州市认识很多官员,关系广。”这位与夏兵和陈波均关系密切的人士对记者说。
“在当地,像陈波这样给夏兵打工的还有很多。”这名知情者说,他们基本垄断了整个长江荆州段的民间打捞。
该公司的工商资料显示,公司成立于2008年6月,到2009年4月27日为止,营业收入为15500元,净利润960元。
当地的这名知情者告诉记者,夏兵公司的年收入不会低于百万。仅宝塔湾每年就有二三十起溺亡事件。捞一具尸体最低也要1万多。
“而夏兵垄断的几乎是整个长江荆州段江面的打捞。”该知情者说,甚至部门都雇该公司打捞。
荆州市海事局新闻发言人熊新文向记者证实了这一说法。
他说,今年,荆州海事系统有一名员工溺亡,也是花钱请了这家打捞公司帮忙打捞,“钱没这次多”。
约10分钟后,水上搜救中心的海事船到达现场。此时水面上已没有人。由于缺乏捞救溺水者的工具。该船只能向长江下游行进,而没有捞救溺水大学生。
“在浅水域营救我们比不了渔船,他们更灵活。而且我们只能营救水面上的人,沉入水底我们也无能为力。”熊新文说。
据熊新文介绍,海事局的职责主要是负责长江水上交通事故以及水上船只的安全事故,游泳溺水这种水上非交通事故并非职责所在。
“我们所有的搜救主要还是围绕船只,而不是溺沉水底的人。”熊新文说,“所以我们遇见落水的,先营救。沉入水底的,救不出来了,就直接建议家属去找打捞公司来打捞。”
监管空白“纵容”暴利打捞
海事局、水上派出所皆不管长江溺水者,沙市公安分局一副局长建议政府设置相应搜救队
在离大学生溺水地不远处,就是荆州公安局沙市水上派出所。事发当天,也有警员赶到现场。
据当时在场的大学生回忆,在长江大学师生与陈波谈价格时,多名警察在现场,有学生要求警察去干预一下和渔船老板的谈判,“有警察说你们把钱给他,让他们打捞就行了。”
水上派出所所长王玉秀认为,水上搜救方面的工作是由海事部门负责,“水上派出所主要是负责长江堤岸的治安和渔民的户政管理,水面的治安我们管不了”。
长江航运公安局荆州分局的一位民警也对记者说,航运公安局只负责长江航线的治安与安全。
“这目前是个空白地带。”荆州市公安局沙市分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彭先堂对记者说,现在基本上没有一个部门在监管,长江边的这种水上非交通的安全事故。政府应该设置一个相关的搜救队或巡逻队对危险水域进行监管。
“正是因为属于空白地带,才给了牟取暴利的民间打捞队生存的空间。”彭先堂说。
目前在宝塔湾,除了夏兵等人的打捞队外,还有一个民间的搜救基地。这就是王珏办的“宝塔湾搜救基地。”
这次营救大学生的几位冬泳老人就是这个搜救基地的。
王珏说,他组织了一些爱游泳的老人,平时常在江边锻炼,有人遇难好实施营救。
此次救出3名大学生的韩德元称,因为冬泳队常年在宝塔湾训练,多年来救出过100多人。
记者就此向队长王珏求证,王对此不置可否,“有些水域太危险,我们自己去救都可能丧命,我们是民间自愿的一种义务营救组织,我们连救生艇都没有,个人的人身保险也没有,大家平均年龄50多了,也只能量力而行”。
韩德元说,陈波曾威胁冬泳队员,“你们断我财路,小心点”。
很多冬泳队员也收到了陈波的“报料”名片。
有一名冬泳队员说,冬泳队与陈波的打捞组织已达成私下口头约定,“水面上的活的,我们肯定救,沉水者我们就不管了。”
“市委市政府领导非常重视此事,已责令信访局牵头,由公安、海事、工商和纪委相关部门联合成立调查组正在调查此事。”荆州工商局的一名副局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