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八道

发布: 2006-4-12 20:24 | 作者: Rocket | 来源: 天山云海综合信息港

  清代名臣纪晓岚,曾三任礼部尚书、二任御史,最后以内阁协办大学士辞世。作为清代闻名遐迩的大才子,以编纂一部《四库全书》奠定文坛的地位,但其并没有多少诗文传世,只以一部笔记体小说《阅微草堂笔记》颇为后世所重。其实,纪晓岚并不想走这样的文人路子,然而在当时严酷的“文字狱”风气下,有不得已的苦衷,只好借谈鬼说怪渲泄心中的愤懑。对此,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的历史变迁》中评曰:“(纪晓岚)生在乾隆间法纪最严的时代,竟敢借文章以攻击社会上不通的礼法、荒谬的习俗,以当时的眼光来看,真算得很有魄力的一个人。”


  《阅微草堂笔记》是纪晓岚最重要的文学著作,内含故事一千二百余则,近四十万字,流传广泛,百姓喜闻乐道。小说的内容丰富,知识性强,语言质朴淡雅,风格亦庄亦谐,令人读来饶有兴味,同时可以从中学到天文地理人伦等无所不包的知识。虽然其中不少篇章涉及鬼怪妖狐,但其目的不过是劝人向善,具有借物讽人、反封建礼教的深刻思想内涵,对当时民间疾苦寄予了深切同情。此外,该书还记载了大量社会基层、边疆士卒和少数民族的故事,赞扬他们的勤劳质朴和胆识。无怪乎,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记史略》中评论此书道:“测鬼神之情状,发人间之幽微,托鬼狐以抒己见。隽思妙语,时足解颐,间杂考辨,亦有灼见……”


  谈到《阅微草堂笔记》,不能不说与之同时代的另一部煌煌巨著--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纪晓岚与蒲松龄一在庙一在野,在志怪小说上虽一时亮瑜,但两相比较,纪晓岚就略显得有些才短。纪评价蒲曰:“然才子之笔,非著书者之笔也。……小说既述见闻,即属叙事,不比戏场关目,随意装点;……今燕昵之词,媒狎之态,细微曲折,摹绘如生,使出自言,似无此理,使出作者代言,则何从而闻之?又所未解也。”为什么“未解”,分不清小说和非小说的区别也!按照他的看法,则其他长篇小说更不可解矣。一个不懂小说的人,要写一部书以代替盛行百年的小说,难免要落空。所以,《聊斋志异》盛行到现在,而《阅微草堂笔记》在社会上的影响就较小。虽然如此,但这部小说与《聊斋志异》一起代表了清代志怪文学的顶峰,在中国文学史上始终占有一席之地。


  纵观纪与蒲的小说,都以神仙、鬼怪、狐精等为工具,以整个社会为舞台,笔锋所及封建礼教、科举制度、官场黑暗、民间疾苦、传奇爱情、人际关系等,广阔地描写了各种各样的社会生活,创造了众多的风彩各异的人物形象,令人感到亲切、生动、真实、朴素,在冷峻、深沉、嘲讽、调侃中却带有浓浓的生活气息。


  因两人所处的社会地位不同,导致所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小说所用题材虽基本一样,但作品所表达的思想内容却不大一样。蒲松龄因科举考试屡次不第,长期艰辛地生活在农村基层,是封建利益的失意者,其作品常自觉不自觉地表现出一种郁积于心底的“孤愤”之情,更善于用鬼怪狐妖的个体参与社会现象之中,来嘲讽、影射各种社会关系,得到广大社会群众的认同;而纪晓岚出身世家,长期为官,是封建利益的所得者,其作品中的鬼怪狐妖常作为一种群体出现,作为执行礼义教化的工具,虽对其中的封建制度有所不满,但所挖掘的思想深度比不上蒲松龄,其读者群主要是封建士大夫,这就决定了他的作品的流传广度。


  其中,饶有趣味的是关于狐狸精一族描写的对比。蒲松龄所描写的狐精主角往往多限于年轻女性,美丽、善良、勇敢,为了幸福的生活不惜冲破天上人间地府的一切阻碍,是世人心目中理想化的爱情化身。狐精作为族群的出处也仅予轻描淡写带过:修炼而成。作为人类的视角观察,狐精是有别于人类的“异种”;而纪晓岚则从社会形态上虚构描述了狐精一族,包括狐狸精的出身、繁衍、社会结构、价值观、道德观等等,狐族成员作与人族对等的社会族群介入人类生活,并与人族一起共同营造出各种社会关系。以人类的视角观察,是并列于人类的“异族”。


  纪晓岚的这部笔记体小说,于简练平实的叙事风格下,却用充满想象力的瑰丽笔触描写了一个疑幻似真的狐族生活图景。如在文内《如是我闻》卷四中,用大量的考据论述了狐精一族地位处于人与物之间、在阴与阳之间、在仙与妖之间,“遇到狐狸(精)可以说是怪异之事,也可以说是平常之事”。更借刘师退先生与老狐的对话阐述狐族的生活体系,文内认为,狐狸与人是两个相互平衡的种族,“天生万物,各命以名。狐名狐,正如人名人耳;呼狐为狐,正如呼人为人耳。何讳之有?”但狐族毕竟是处于“人”与“物”之间档次稍低的种族,要进步、要享受人类的文明成果就必须“修道”,修炼“成道”就是化为人身,之后“其饮食男女,生老病死,亦与人同。”至于自强不息的狐精,就继续炼形服气以求得道成为“狐仙”,但成仙者廖廖,如同人族千百名苦读士子中,只有一两名能得一官半职同理。有的狐民走捷径依靠媚惑采补以成仙,如同人族跑官买官走后门一样,但伤害人过多就往往触犯天条受到惩处。另外,未婚的狐哥、狐女,只要和人类两情相悦,照样可以通婚。但其他狐民却得坚守人间的礼法,如狐妇既有固定的配偶,就不敢越轨。但“赠芍采兰,偶然越礼”也与人间的人情物理相类似,没有什么值得惊怪的地方。此外,讲到狐族已经融入到人类的生活环境当中(如同好莱坞酷片《黑超特警》所描写的外星人与人类水乳交融的社会关系一样),只是道行不够的狐精远离人群一点,道行高深的无论是生活在荒村僻壤还是通都大邑,都与人类没有区别。


  关于狐族社会化的生活,在《滦阳消夏录》卷五中的描写就很有趣味。文内讲到,仆人毕四很善于打猎,一天晚上,一名老人来拜访他,声明自己是狐精,儿孙们因冤仇与北村的狐精械斗不息,自己的一个女儿被对方捉去,但对方的一个小妾也被己方捉到,每次群殴时都将人质绑出来互相羞辱。请求毕四行侠仗义,出面化解仇怨。毕四参与的结果却谁也料想不到,毕四箭射对方狐族头领的同时,也把当初出面求助的老狐一并射死。最后双方解救人质后,痛定思痛,反省自身,终使干戈止息下来,使这一方村落趋于平静。这一械斗过程与人类之间大小争端简直没有什么区别。


  另外,在《如是我闻》卷三中提到,东光某家忽然被人扔砖头瓦块,砸坏了一些盆罐,其人怀疑是狐精作祟,就破口大骂,甚为难听。结果当晚就受到狐精警告:邻里乡亲住在一起,小孩子不懂事,可能会有冒犯的地方,如能宽恕则友好相处,否则小心被法术报复。把这个人说得凛凛然,急忙道谦,从此相安无事。可见,狐族与人的相处关系,基本上也是按照人类礼法来处理的。


  当然,狐精作为异族生活于人类社会中,到底还是有相当的禁忌。如在《滦阳续录》卷三中提到狐族对人的“五怕”:一怕凶暴的人,要躲避他的盛气;二怕术士,躲避他的镇治;三怕神灵,要躲避他的稽查;四怕有福之人,要躲避他的旺运;五怕有德行之人,要躲避他的正气。作为狐族的对策是,作为凶暴的人不常有,而且这种人往往自取败亡;术士和神灵,如果自己本身不作坏事,也不怕他们怎么样;有福的人一旦没有了运气,也就没有什么能为了;只对有德行的人,始终怕他敬他。但如果能够依附于有德行的人,那么狐之一族都会把这件事引以为荣,狐精的地位就会在其他同类之上。


  作为介入人类生活的狐精,大多心地善良,往往肯为人类的不平鼓与呼。《如是我闻》中描写富人家的一个小女仆,她的母亲在街上要饭,饿得快死了,就偷了主人的三千钱给母亲,最后被主人发觉用皮鞭痛抽。而在这个富人家的楼上住了一个狐仙,几十年来都不曾作祟,当女仆被鞭打时,狐仙却放声大哭,主人怪而问之,回答曰:“我虽然不是属于人类,但还是存在良心,这位女孩还只有十多岁,却因为救母亲而受鞭打,我为她而悲伤,痛哭失声,不料打扰到你。”听到此话,主人把鞭子扔到地上,好几天都面无颜色;与此异曲同工的是,狐仙居住于佃户刘子明家的粮仓中,几十年一无所扰,遇有火灾盗贼还善意提醒主人。某一天狐仙忽然吃吃大笑起来,问之不答,笑之弥甚。刘子明怒而呵斥,却听到它回答:“我笑那些厚待结义兄弟,却厌恶亲兄弟的人;我笑那些厚待妻子和她前夫生的儿子,却厌恶自己和前妻生的儿子的人。也不知怎么就吵到了你,使你生这么大的气。”刘子明听了,面红耳赤,羞愧不已。


  不少狐仙都具有侠义心肠,乐于助人。在《姑妄听之》卷三中,描写一群狐精对周甲老婆虐待丈夫看不过眼,群起而出,夺过皮鞭将周甲老婆狠抽了一顿;另外,还描写了一名太学士妻子死后续弦,但后妻亲戚于婚后不断入住,逐渐占据家政大权,太学士父子受尽冷落欺凌,每天残羹冷炙,差点饿死,最后还是狐仙出面将后妻家族整治一番,太学士遂得重掌家政。此类描写还有很多,足见其高义之处。


  然而,人类对于狐族,持公平相待之心的人却不多,有的甚至见利忘义,刻意伤害。如文中写有个姓柳的与一狐精相交为友,柳家很穷,但得到狐友的很多恩惠,如经常周济的衣服食物等,柳某欠某大户的钱,被逼以女还债,狐精遂潜入大户家偷了借据了结此事。狐友与某富家女相悦,富家就出一百两银子招募制伏狐精之人,柳氏夫妇见利忘义,买了砒霜意图毒死狐精,但被狐精所觉。狐精遂趁柳某与几个乡邻一起闲坐的时候,说起以往对柳家恩惠,揭露其毒害阴谋,最后还扔下一张棉被,说:“昨天你的小儿子哭着喊冷,我答应为他做了条被子,我不能对小孩子失信。”说完掉头走了,众乡亲一致遣责柳某,柳某无地自容之下,携家远走。


  对于人类施之于狐族的伤害,狐族并不自持法术肆意报复,大多淡而化之,得饶人处且饶人,有时虽有报复,但仅予薄惩,不为己甚,显示了心胸的宽广。如在《滦阳续录》卷四中,狐精把两个猎狐的年轻人头发绑在一起,解之不脱,狼狈而返;在《槐西杂志》卷四中,狐精对调戏狐妻的浪子,幻化成该人的妻子整蛊他,使被乡民打了一顿;同卷中记载东光一名熏狐的猎人,对狐族捕杀甚烈,某夜狩猎中,却被群狐追堵围捕,惶急中爬上高树躲避,狐怪在下面锯树甚急,大树将倒。群狐最后在熏狐猎人的求饶发誓下,还是网开一面将其放过;另外,还记载一名张四喜的人,以打工为生,某年在万全山中为一老夫妇管理园子,老两口见其吃苦耐劳,就招为女婿,并在外出前将家业交张四喜打理。后张发现妻子是狐精,觉得可耻,就暗地里用箭将狐女射伤,狐女哭着带箭踉跄而去。四喜回到家中几年后病死,家中穷得没有棺材装殓尸体。这时,狐女回到家中,出钱安葬了负心的丈夫,还扶养张母天年。


  相对有情有义的狐族来说,人类的行为就可耻得多。如在《槐西杂志》卷中,描写某人请术士驱狐,狐狸被赶跑之后,术士依然不停地向主人家勒索钱财,不给就作法派遣木人纸虎之类东西到其家中骚扰。主人不堪忍受之下,举家落荒而逃。


  呜呼,人之贪婪无耻比狐狸的作祟可恶得多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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