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吃草莓的女人

发布: 2006-4-12 14:47 | 作者: tianshanyunhai | 来源: 天山云海综合信息港

  【过客】


  


  残阳,冷却在低垂的黄昏,散开晚霞,那是处女在灰色床单上遗落的血迹。背对处女,彼此低下头哀艳,我不再流泪,只想安静的孤独。


  暮色低垂,风往北吹。我在荒野的风里摇曳,寻找遗失的姓氏。大片大片的芦花,吐着芬芳,黯然掠过灰色的墓碑。墓碑上刻画着我的姓氏,墓碑前堆聚着十八散落的遗骨。我安静的坐在里面,睁只眼,闭只眼,看着人群蜂拥的洞穿我的眼神。我安静的坐在里面,握紧掌纹,孤守遥遥运去的钟声。


  我来了,我来了……紫唇,游走在我肉里的风,扑进我暗夜的怀抱。紫唇说,我爱上一个荒诞的男人,那个疯掉三次的男人。我将耳朵撕下,交给游走在我肉里的风,听着,他说爱你,就是一辈子。


  他是谁?你可曾记得他是谁?紫唇吻着我的耳朵,我指着散落的遗骨,我指着墓碑上的姓氏,上面是我的名字。


  你终于不再失忆,我是你的肋骨,从你的肉中取出来的。现在,我要归还于你。紫唇的泪,穿过我的胸膛,碎落在我的肋骨间洒下泪光,大片爱的泪光,在远方回荡的钟声里微笑。


  在钟声里,我们携手走进植物园。我们在植物园里点点的溶化,不曾年轻,也不曾老去,紫唇说,钟声来了,我们可以唱歌对吧?钟声来了,我们可以讲故事对吧?我溶化在紫唇的眼神里说,是的,关于偷吃草莓的女人,关于那个疯掉三次的男人……


  


  【路乞】


  


  我来了,应该还是我吧,我怎么来了,可能难道一定要走?一声啼哭过后,我遗落在那条有肉味停留的小巷。


  我是谁?我站了出来,是我,我又是谁?我欲言又止。我只好在人群中寻找答案。


  


  我是谁?我问少女,少女嬉笑着跑开。


  我是谁?我问农夫,农夫低下头割麦。


  我是谁?我问富商,富商却将我驱逐。


  


  站在那条小巷,我流离失所,我对着天空声嘶力竭,我是谁?有三只乌鸦,衔着枯枝从低空掠过。人们讥笑我说,你是疯子,你是疯子。我不言,象疯子一样逃跑。


  躲在岩石的背后,我将眼泪埋进土里失声痛哭。两只麻雀飞过来,收聚翅膀,睡在我的双肩,在我的泪水中不动声色的老去。


  一个猎手从山间走来,左手弓箭,右手皮囊,猎手问我,是什么让你哭?我说我忘记了我是谁。猎手从皮囊里捉出一只狸猫,放进我的怀里,狸猫饿了,擦干你的眼泪。


  我不再哭泣,将肩上的麻雀喂给了那只狸猫。狸猫莫名忧郁的看着我,睁只眼,闭只眼。对视,我的眼神在闪烁,它的目光在回避。猎手说,去吧,去找那个偷吃草莓的女人。我问,她是谁,为什么要去找她?猎手却转身走了,莫名遗失了踪迹。我在山下寻了很久,没有再遇到猎手。只是那只狸猫,却一直与形影不离。


  


  我再次回到那条小巷,找了个枯井,坐在里苦苦思索。很久,我为自己起了个名字。我指着脚下的狸猫说,你是我捡到的,我叫路乞。狸猫突然窜出井外,头也不回的乾朝小巷深处跑去。我不停的追。


  后来,我捡到了一所无人居住的木屋,一把长弓,一本预言,还有一张用豹皮拼成的披肩。在园子里,我又捡到一位偷吃草莓的女人,草莓的汁液,在她的唇间染成了紫色。女人象一只受惊的小鹿,惶恐的看着我,将手中未吃完的草莓交给我,我接过来一口吞掉。女人小心的问我,你是猎手么?


  猎手?这个名字不错!我手持长弓,将那件披肩穿在身上,一种熟悉的味道在我的身上延续。我揽住那个女人说,从现在起,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捡到的。你叫紫唇,我叫猎手,你是我的爱人。女人点点头,轻轻的靠在我的怀里。


  再次站在小巷上,我告诉每一个路人说,我是猎手,我是猎手,紫唇是我的爱人,木屋是我的归宿。走过来和走过去的人,都很熟识的看着我,没有人再说我是疯子。我在风里明媚的笑。


  白色的月光下,一朵玫瑰,染红了榻上凌碎的花瓣。那个偷吃草莓的女人,如同一簇花朵,穿出我的胸膛热烈的燃烧。我吻着她发方言,你是我的肋骨,从我的肉中取出来的。午夜的梦里,我带着紫唇又来到那个岩石上,向她叙述有关路乞的行程,路乞的遭遇。


  一阵风突然袭来,卷走了紫唇,我在风里惨烈的撞到了猎手,猎手说,你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你该归还于我,因为我才是猎手。我伸手十指,不停挥舞,划过空荡的风。我大叫一声,疯狂的驼过月光与麦地……


  


  【猎手】


  


  在这条光线悠长的小巷里,我有只驯养的狸猫,我是猎手,手持长弓,身披豹皮披肩,我有个完美的筹划。我想我该用上等的柚木,建造一所可避风雨的木屋,然后在屋前的园子里种上大片的草莓。


  七天后,事就这样成了。我停歇了一切的工,开始沉睡。我反复的见到一个怪人,他反复的问路人,我是谁,我是谁。


  醒后,我躺在榻上,一个女人在榻前望着我,眉角哀怨,她说,你终于醒了,今日才还了我许的愿。我问她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女人说,我叫紫唇,你叫猎手,我是猎手的爱人,你记得么?我想了很久,头很痛,我大手一挥说,算了,从现在起,你是我的猎物,你愿意住进来么?女人点头,挂着泪痕。


  从此,我便收留了这个叫做紫唇的女人,做我的爱人。而我是勤劳矫捷的猎手,每天身背箭囊,带着狸猫在山野丛林中奔波,为己劳顿,为紫唇打猎。我只知道,身为一个猎手,获取猎物是我的职责,我从不担心会堆满整个屋子。


  当我拎着四只野免,途经一片桃花林的时候,我看见满林的桃花竞相开放,狂蜂乱蝶穿梭其间,空气里,流淌着奇异的芬芳。我看着是好的,我便指着脚下的狸猫起誓,从现在起,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


  我象风一样,在里面四处游走,直到突然偶遇绝望的诗人。纷舞的桃花,在他的身边轻盈而落。诗人抬起头,呆呆的看着花瓣念着,花开了,花谢了。


  我突然心生邪念,拉起弓箭对准了诗人。诗人转过身对我说,低下头总是好的,请将手放在背后。我不言,我的箭以不可抗拒的速度,载着诗人穿过桃林的深处。一本发黄的预言遗落,我欢喜的拾了去。


  翻开预言,某个故事里说,那个偷吃草莓的女人,是你的肋骨,从你的肉中取出来的。地必因你的缘故受诅咒,你必在地里劳苦获取,这是你一生的使命。望着园子里大片的草莓,我问紫唇,你有偷吃过我的草莓么?紫唇惊喜的反问,你记得了是么?我摇头,仍是疑惑不解。紫唇不言,黯然望着远方。


  在黄昏的木屋前,紫唇幽幽的靠在我的肩头说,我爱上一个疯掉的男人,那个将眼泪埋进土里的路乞……


  我只是静静的听着,直到紫唇讲完有关路乞的故事。紫唇说,我所爱的人,近在咫尺,爱我的人,却忘了他所爱的人。我将紫唇扔进了木屋,我喊,你是我的,以后不许再提及这个人的名字。紫唇独自伤心一角,偷偷低泣。看着紫唇日渐忧郁,我仰在河畔上,我对着流逝的河水说,这是个活在过去的女人,我要决定寻找路乞,杀掉他,杀掉他!让紫唇彻底忘了她!


  紫唇在故事里说,路乞曾躲在岩石的背后哭泣。借此,我不费周折的找到了他。路乞果然失声痛哭,泪色甚是忧伤。我的心,莫名掠过一丝抽搐,那是疼。看着眼前这个似曾熟悉的男人,我顿时杀气全无,心生怜悯,我将狸猫交给了他,我说,去吧,去找那个偷吃草莓的女人。


  之后,我想试着遗弃所有,离开了那所亲手建造的木屋。我开始在山谷蜇居,每天看着螳螂捕蝉,每天看着蚂蚁拖着宝藏走来走去,不遗余力。而我的瞳孔,也随之开始无限的扩张。我只好下山,找到路乞要回了我所有的一切。只是路乞疯了,没有人会知道他去了哪里。


  


  一个喷嚏醒来,我居然在水中浸泡了一夜。紫唇守在岸上,静静的看着我说,看你睡得深沉,没忍吵你。我不言,仔细回味在水中发生的一切。


  当我走上岸的时候,我貌似一个参透玄机的智者,我抱住紫唇说,听着,我所恋慕的爱人,我不会再将你舍弃。我拿出刀子,在自己的脸上留下一个伤口。紫唇将一串银铃,系在我的项上,风来的时候,那是紫唇的笑声在摇曳。紫唇说,这样你就不会再从我身边跑掉。


  我不言,我有个完美的筹划,我是猎手,拥有七月的阳光与贝壳,绿色的草原,蓝色的湖泊。我要在这里建一个牧场,只有我和紫唇,守着大片的羊群监守自盗。


  我有个完美的筹划,用指尖勾勒地图,将那片桃花林列入我的版图。我要这里建一个果园,还要种上大片的草莓,给那个偷吃草莓的女人。日升的时候,我们可以相依在湖畔看日出。黄昏的时候,我们可以相拥在月光下数花瓣。七个月后,事就这样成了。


  在这条小巷里,我蜕变成一位富足的猎手,众人周知。而紫唇也越发的楚楚动人,最是纤手折花时那一抹温柔的笑意,千般妩媚,百般娇艳,过者见之无不驻足惊赞。


  当月光斑驳在桃花林间的时候,一颗流星,在夜空划过。我指着流星坠落的方向,我对紫唇说,看到了么?幸福不在远方,有天我会站在那个地方,将世上的万物与荣华指给你看,我要告诉你说,都是你的,没人再可夺去。


  晚风轻掠,紫唇的长发在肩头妖娆,紫唇说,你现在手上的一切,都是在日光下所应得的份,我们活得很好,还有什么可贪恋的呢?


  我不言,将头埋在紫唇的发间,别一个筹划在紫唇的发间暗暗涌动,那是湖水在月光下流淌。夜色很静,只有湖水在流淌……


  湖水中有座无比荣耀的城,头戴紫晶王冠,我坐在里面我的宝座高稳,我坐在里面我是城中君王。城外的军马浩浩荡荡,诸王俯首称臣,万民仰慕在我的脚下,都要为我高唱赞美的诗歌,你是太阳明亮的儿子,你是湖中通透的水晶。


  我拥着紫唇指着脚下,看到了么,这一切都是我们的。我放声大笑,有声音从脚下传来,你的喜乐要到几时呢,你的满足要到几时呢?我擦亮眼睛,居然是在桃林偶遇过的诗人,绝望的诗人,他象风一样迎面吹来。


  诗人说,满了一把,得享安静,强如满了两把,劳碌捕风。你所有苦心经营的一切,最后都要归属于我,这又与你有何益处呢?我大声怒喝,来人啊,将这个疯子给我碎尸示众!无人回应,我又喊了一遍,仍无人回应。诗人痴痴的笑,又象风一样消失了。紫唇变成一只蝴蝶,随之飞去。


  我怒不可遏,吐了一口鲜血,起身,摇晃,我从高高的宝座上重重摔落,又吐了一口鲜血。我眼含绝望的泪水,看着众人踏着我的胸口疯狂逃散,无人再为我喝彩,只有一场洪荒泛滥成灾,淹没了我所有的一切……


  噩梦突然醒来,我躺在紫唇的手上,嘴角粘稠着残留的血迹。紫唇用力的遥着我,神伤的问我,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看着眼前的桃林空空荡荡,我发了疯的抓住紫唇问,你,背我而去的妖精,我的城堡呢,我的子民呢?我一跃而起,大叫两声,站在月光下傻笑,然后疯狂奔向桃林的深处,我的颈项上,摇晃着一串银铃绝望的响声……


  


  【诗人】


  


  阳光碎落在清彻的湖畔上,很安静。我手捧着那本预言,安静的老去。一个陌生的女人为我梳头,为我修整胡须。


  女人伸出左指,指着草原,湖泊,大片洁白的羊群。女人伸出右指,指着远处的桃林,木屋,最后指着自己说,看到了么?这一切都是你的,曾经是,现在也是。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想了很久,似乎有了几分知觉,我终于开口讲话,你是谁,我又是谁?女人说,二十年了,你从未再开口讲话,今日才还了我许的愿。我叫紫唇,你叫诗人,我是你的爱人,你记得么?我不言,微微摇头。


  日落的时候,我们回到那所木屋。斜倚窗前的那刻,我才明白,其实我象疯子一样失忆了二十年。只是,我至今仍不知道自己是谁。一棵桃树,在窗外伸出了头颅,紫唇说,一只狸猫埋在下面,那是吹着西南风长大的树。我不言,摸摸榻上的披肩,取出箭囊里的弓箭,箭头已是锈迹斑斑,箭羽上还刻着猎手两个字。


  紫唇说,二十年了,这件披肩你从未再穿过,二十年了,这箭你也从未再碰过。紫唇说,来吧,到榻上来,听我给你讲个故事。我们靠在榻上,月光下,紫唇吻着我的耳边说,我爱上一个疯掉两次的男人,一个叫路乞,一个叫猎手……


  我静静的听着,直到掉进紫唇的声音里象风一样游走。是的,那该是路乞,将眼泪埋进土里痛哭的路乞。猎手来了,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猎手。在他们错身而过之间,一颗无花果树,在那个岩石的背后开始生根发芽。我尾随着那个猎手,来到一片桃花林。这是个贪恋的猎手,那刻,我貌似一个绝望的诗人,与猎手错身而过,直到摧毁了猎手所有未完成的筹划。


  后来,紫唇带回一个失忆患者。一颗桃树,在木屋的窗外伸出头颅,紫唇在木纹间慢慢老去。那个失忆患者,我看不清他的轮廓,只是见他每天都在低头写着什么,每天都在对着同一个角度沉默……


  当我醒来的时候,紫唇已经睡了,眼角是未干的泪痕。走出木屋,我再次独自来到那个岩石上。岩石的背后,果然长出了一颗很大的无花果树。我坐在下面,摸摸脸,一道疤痕划过。低下头,胸前是一串银铃。那刻,我冥冥中恍若洞悉了一切。只是我不想再解释什么,多梦与多言,其中多有虚幻,只需紧闭双唇。


  从此以后,我们在自己亲手构造的版图里劳顿着,安静而诗意的寄居。不再谈及过去,不再谈及未来。只是彼此对视着微笑,拥抱,携手去捉水中正流逝的鱼群。


  放牧的时候,是羊群喜乐的日子。当我和紫唇围坐火堆旁,喝着野葡萄酒,吃着烤羊肉的时候,这是羊群遭患的日子。我使这两样并列,为的是叫羊群看不到身后的事。


  日子慢慢变好,而我和紫唇也在微笑着慢慢老去。我不再起誓,我只想安静的老去。如果可以,我想我会选择在那所木屋里。


  在那个枫叶燃烧的深秋,一群强盗突如其来,意外的摧毁了我最后的遗愿。强盗手持利刃,分成三队,掳走了紫唇,掳走了我所经营的一切。


  我仰天长啸,我可以放弃所有,但我不能没有紫唇,那是我的肋骨,从我的肉中取出来的!我再次穿那身豹皮披肩,身背箭囊,箭在弦上,在冷冽的锋芒中挥出一片血色……


  深秋静了,深秋静了,九月的月光下横尸遍野。遗留我,残守枯萎的灵魂与死人。我头枕那本预言,躺在大地的怀里遍体鳞伤,紫唇伏在我的伤口,泪流满面。我抱紧紫唇苟言残喘着,听着,再见到我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将肋骨还给我,这样我就会记得你。


  不,不……紫唇的哭声,随着我胸前的银铃在颤抖。紫唇的眼泪,滴落在我的瞳孔中凝洁。我迟迟不能闭眼,泪水开始弥漫,绝望生长着绝望。影影绰绰中,有声音在耳边摇曳,走吧,是什么让你哭,不是说好要冷冷地说话么?我们活着活下去没什么不好,别让大地知道我们有什么不好。冷静,冷静,把呼吸交给我,把手交给我,把苍白的都交给我。神的手,按在你的胸口,睡吧,没人再会给你噩梦,没人再会吵醒你。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叫三声,撕裂了胸膛。一簇伤花,在我的肋骨间妖娆怒放……


  


  【过客】


  


  诗人是临死前疯掉的。转过身,是我,一个过客,我去过那条小巷,肉停在里面,我也停在里面,刚开始就结束了。


  在那条小巷上,有一条直线,穿过三个男人。那个偷吃草莓的女人,为诗人立了一个墓碑,在墓碑前将那本预言书焚毁。那个偷吃草莓的女人,伤心欲绝,在诗人的肋骨间摊开一朵玫瑰。一群蚂蚁,咀嚼着腐烂的肉体,没有了声音,也没了味道与唇印。


  我脱下那件黑色外衣,在荒野的风里摇曳,寻找我遗失的姓氏。乌鸦垂下眉睫,停落在树梢上不再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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