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神已无能为力
发布: 2006-4-12 20:55 | 作者: Rocket | 来源: 天山云海综合信息港
(一)
当神已无能为力。
说完这句话大长老转身离去,步子从未有过的仓皇凌乱,面上是无法掩去的悲切。
当神已无能为力,慕云宫还能靠谁来挽回这一场倾天浩劫?所有人都张皇无措。宫内宫外依旧是人来人往,可是竟然没有一丝声息。这偌大的慕云宫,连绵的楼台亭阁,广厦千座,如今却好似鬼蜮一般,沉重死寂得好似空气中便可拧出水来。
月落一个人在鼎剑阁明阔的剑场练剑,是慕云宫入门剑法“水随天去”。有汗水凝在他的发丝,津津的粘在那里。暗紫色的发随着剑势掠来荡去,时而有一滴汗子发梢甩出落入剑气中便渺然无踪。月落只着了一袭罩衫,锁骨便露在在了外面。那锁骨的一横之下,依稀与这世间有着多远的疏离,孤寒瘦硬得像是天际里悲鸣的瘦鹰,便是相抗于极大极烈的风雨时却仍能坚执的撑持。
将慕云宫全部的剑法依次舞完,从“水随天去”到最高一层“月舞星飞”,少年的月落一脸的虔诚和坚韧。收剑而立,少年抚着那剑。剑长三尺,尽身皆紫,只在近剑柄三寸之处刻一小小的“暗”字。
少年凝立半晌,向着圣塔的方向拜了几拜,然后转身,向宫门口垂手而立的一百死士走去。
冲出重围后月落的一百死士已经死伤殆尽,回首望去,慕云宫的方向火光冲天,有杀气漫了天地。
“血色”的杀手如跗骨之蛆,又追将上来。纵高伏低中,月落又想起大长老对他说的那句话:当神已无能为力。月落隐隐感觉到长老不只是在评说今日慕云宫的浩劫,似乎还有什么会在他的身上发生。那时大长老看他的眼神,是那么的悲切。
然而少年的身躯瘦硬挺拔,那眉一扬,便有卷舞天下的凌厉气势展散开来。“暗”在背上竟也一声清脆的剑吟。
(二)
遇了她是在江南的碧水庄,那日庄内结彩张灯,听闻是少庄主娶亲。月落到如今已在江湖上漂泊了一年有余,眉目间淡淡的风霜之色遮掩着本来少年的稚嫩。这少年双目间的神光早已隐放自如,执剑的手亦愈来愈稳。
她便那么从容的在大厅的梁上对着少年微笑,隐放的窗格内透过的阳光映在她的发间和散着一抹晕红的面,一身白衣软软的晃着少年的眼。少年看到了剑,那通体墨色的小巧的短剑横在少女的膝上。月落禁不住微笑起来,迎着少女的目光,那一抹久未出现的笑便散着温润触了少女那一场尚有些疏离的温婉。
只是刹那光景,可月落却好似已与她度了千年。那种满溢的幸福与安定是他在过往的安静或者逃亡的生命中所不曾感受到的。于是月落怔住,与这个他终其一生都不能忘记的瞬间。她的长长的发直洒下来,有一缕便斜过她的眉,染得她墨色的眸更加深切起来,仿若,其中落了那千年不散的寂寞。
阳光下蓦地一闪乌光绽起,少女自梁上飘跃而下。但几乎同时,大厅内刚刚还各自谈笑的众人便都动了起来,所有人都向着少女扑将过去,森寒的杀意浸了厅子的每一个角落。
当一抹血色在少女的右臂显现出来,少年月落已经退到了门口的一个角落,那里左边临窗,右侧倚门。但月落知道在这个厅子外面,街道房顶,怕皆是已伏满了暗桩,只待谁突出去便暴起截杀。月落手里已是握了一把慕云针。
墨色的剑光于人丛中已现出凌乱,少女那原本红润的面已是苍白如雪。月落鬼魅般动将起来,那一瞬便有紫色的剑光漫了所有人的身前,成了许多人许多个夜晚的梦魇。
(三)
在密林中的一条溪边停下的时候少年已是满身的伤痕,血迹于黑衣上扩散开来,绽出一朵朵妖异冷艳的花。相比于“血色”的杀手,这些人的追击已逊色多了。那许多的伤口大多也只是浅浅的滑痕而已。
静静的靠在一棵树上,看那少女掬一捧溪水洒在面上,原来苍白的脸渐渐复了些许血色。然后她寻了一方大石坐下,目光便毫不顾忌飘向少年的方向。那其中竟隐含了一丝调皮的笑意。全没了方才深切的寂寞。
月落的目光迎着那一抹笑意,只是一瞬,便让月落讪讪的低了头。心儿急急的跳。便是过往的无数次的生死相搏也从未使少年如此的慌乱。月落垂了首,转过身来向下游乱乱的走,几步后方才定得神来。
少女的目光一刻也未离了少年的身影,她看着这少年除了那一袭紧束的黑衫,露出倔硬的脖颈,那一仰首,却仍是掺着些少年男子独有的青涩稚嫩的。那锁骨坚实的横着,孤瘦的身躯一挺,便有着充盈天地的凛冽锋芒席卷而来。少年扬起溪水,浇淋身上的伤口。水声哗啦啦响动,少年的口中便飘漫起一首歌来,那歌中竟满是不属于少年男子的沉郁和沧桑。
“那岁青山老,一阕昔人笑。只余了青锋剑脊,偏瘦了沈鬓潘腰。萧瑟归去,萧瑟中泪满长桥;零落转来,零落间啸起九霄。你执了鱼肠刃,你缚了红叶镖,你游遍了三山五岳览尽了九州十岛。到头来终是要江湖少年江湖老,悲了这一江残照......”
少女静静的听着,那目光依旧不离少年的左右,可是神态间却似已痴了。歌声渐渐隐不可闻,日头也已半隐在西山之后,林间的叶子隙底透出几丝夕光,映在这林间溪旁的空地,映在少年少女皆似已痴绝的脸。
(四)
月落已与那少女同行了几日,其间二人躲过几场围杀,两人已经能够说些散乱无妨的闲话。月落没有问及少女于碧水庄上那一场围杀的原因,月落知道,若她想说早就说了。倒是少女问起月落为何会出手助她,少年只是微微一笑。真正的原因怕说出来也没人相信,月落想。
其实本没什么原因,少年自己亦是莫名其妙。那日出手的瞬间竟是什么都没有思及,只是意识里便觉得那是无比自然的事情。仿佛,从一开始见了少女,月落便将自己的命运与这个有着温婉笑容的女子系在了一处。
月落笑着甩了甩头,想着少女刚刚告诉他的她的名字,水儿。呵,水儿,水儿。当真是与其人般配无双,有着安静时的温婉柔顺,亦有着剑光舞起时的刚劲狠厉,这水的至柔与至刚之性,竟不显一丝唐突的现于眼前的这个有着绝世风姿的女子身上。
月落想起大长老那日对着他深切的叹息以及他说的那句话:当神已无能为力。当神已无能为力,那是否就是说,我会落羁于一场我此生注定无法逃过的劫中,无可脱解?月落无奈的笑,看着剑鞘上面大长老刻下的这七个字,七丛莹白在“暗”紫色的光芒中闪耀。
当神已无能为力?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少女看到“暗”的鞘上的七个字后茫然的问少年。月落苦笑着摇头,不知道呢水,这怕是我的一场劫吧,对这几个字,我总有不好的预感,但愿它永不会被应验。
月落突然看到少女的神色竟变得从未有过的凝重,那是他在水面上从未见过的神色。少女似乎有什么事委决不下。良久,水的面色终是凝定下来,只是那眸中,却又添了一抹淡淡的愁。月落心里便是一疼,忍不住便想把眼前的女子揽在怀里,给她所有的温暖。
少女转过身向着前方走去,风吹过,月落听到少女依稀的自语,那声音竟似在微微的颤,不会的,不会是他......
(五)
月落拥着水儿在峰顶,夜很静。月色清亮。有夜风拂过,将少女的发丝抚上少年的脸。絮絮的话儿轻轻漫过,天地间便荡起不知今夕何夕的甜蜜的恍惚。
琴声漫起,水儿素手抚琴,嘴角一抹浅笑。
月落跃起,一声脆吟后“暗”紫色的光华便遮了漫天的月光。少年身躯的瘦硬在这光华中显露得淋漓尽致。慕云宫的剑法本就华丽无双,少年这一倾力舞起,便更映得这漫天的月华黯淡起来。
这几个月与水儿的相携,少年的心内早已将她看做这世间唯一可以信任的人。跃动中少年已经决定这一曲终了便说与水儿一切。说他的这十余年的寂寞,说他身上背负的深仇以及,与她在一起的安定和幸福。
可月落没有看见,水儿的面色已是越来越白,看着眼前的少年舞动的华丽的剑法,心内最恐惧的事情已经变成铁一般的事实。那琴弦便在少女的心情激荡下突地全数断去。
少女怔怔的看着眼前断了的琴弦,蓦地便有泪滴下,那泪珠似的串串而落,打在少女莹白修长的双手。
少女猛的起身,掩面冲下峰顶。一袭白衣引了漫天的月光,悲伤便席卷而来。少女的声音断续的散在月落的耳边,月,月,来生相许......
直到月已西沉,少年的月落才从愣怔中回复过来,面上不知何时被泪水浸得冰冷。“暗”落在石上清脆绝望的声响远远扩散开去,少年蓦地一声长长的悲啸。
那幸福,当真,便这么失去了么。
只是水儿,水儿,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月落就又想起那句话。如今的一切,便是所谓的神也无能为力了吗。
(六)
这水儿离去的三年月落做了很多事情,除了寻找水儿。当年的少年如今手里已经掌握了一批足已和“血色”分庭抗礼的力量。他几乎已经掌控一切,大长老的预言似乎已经隐没。
但月落知道没有,那七个字早已经深深的刻在月落的心里。每当想起慕云宫和水儿的时候便有无力的感觉在这个正处于力量顶峰的男子心中漫起。
他不知所措。
(七)
寻了三年,水儿终于回来月落的身边。她的身躯软软的偎在月落的怀里。三年的时间,让这个当年青涩稚嫩的少年变得沉稳有力,而水儿依旧如过去一般,温婉安然却又不失刚烈。月落拥着怀里的女子,目光凝定,那里面荡着的却是永世也不可开解的绝望。这个男子,这个一生寂寞的孤寒瘦硬的男子,如今终于知道了一切,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当神已无能为力”。
可是一切都晚了,他的水儿,同时也是“血色”首领的女儿的女子,这个他一生中唯一爱过的女子,便那么决然的将自己的身躯渐渐冷去。那双眸紧闭,里面的安定与寂寞今生皆不可再见。
月落木然的坐在那里,吻着怀里的女子。泪水冷冷的浸着他的唇,那曾经温软的肤上如今是彻骨的冷。月落的耳边一直响着这怀中女子那夜的话:月,月,来生相许......
然后月落笑了起来,面上是从未来得及在水儿面前显露的温柔。她从此再不能够知道,那许多个找寻她的日子里他是夜夜如此温柔的笑着思念着她的。月落将怀里的女子抱得更紧,仿佛要将今生所有的力气和温暖都注入爱人身体里面,再续一场来世的绝唱。
温软的笑中“暗”已刺进月落的心脏,那血溅将出来绽放在水儿的白衣之上,绽出一朵阴郁华丽的曼佗罗。
于是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个瞬间,月落想起水儿将短剑刺进心窝前与他说的那句话:当神已无能为力,便让爱来承担一切。